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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南十字座之下
 
耀眼的南十字座之下
 
 
而在南十字座指向的所在之處
 
 
01
 
「是真的有人魚嗎?」
 
「妳就這麼想知道嗎?」
 
「想知道呀。」
 
「我答應你啊,我親愛的皇后。我會抓到人魚送給妳的。」
 
 
02
 
第一次看見田柾國是在漁民拖著漁網到皇宮的花園內,他亮著眼,看著狼狽的人魚扭著身子不斷掙扎,漁網卻是越束縛著他的行動,甚至在久不曬光的肌膚上烙印著失去自由的記號。
 
那時候的他不懂這是人類殘虐下的後果,只是出自於單純的好奇,對於人魚散發的純淨氣息而被吸引————當然,他在後來才知道這種心曠神怡、由大腦接收的感覺是可以「控制」的。
 
母親對於人魚顯然也感到新奇與驚訝,她拜託下人把人魚放到花園裡的池子,隨後天天對著他噓寒問暖,水乾不乾淨啊?食物好不好吃啊?池子夠不夠大呀?諸此之類的問題,搞得朴智旻都快不認識他的母親了。
 
而被關心的人魚卻始終一語不發,與傳聞中那些會高歌出惑眾之音的人魚,壓根就不一樣。
 
是個小啞巴嗎?真可憐。
 
在母親這樣不分日夜的熱衷以及同情心的濫發之下,朴智旻也算是對人魚徹底來了興趣。
 
 
03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舞會的夜晚。
 
朴智旻素來不喜歡這種珠光寶氣的社交場合,縱然他喜歡唱歌、喜歡跳舞,但也不是在這種束縛極多的場合上發揮,對他來說,這綁太緊了。
 
這種場合,母親總是喜歡把他最引以為傲的東西拿出去炫耀,所以他老是參加這種他不喜歡的舞會。
 
然後他就想到了花園裡的人魚,那個被縛住自由的人魚。
 
他也會在舞會上嗎?代替舞池中央的雕像,也代替那些吹奏曲子的樂隊。
 
然後他才想起來,是個小啞巴呀。
 
是呀,是個小啞巴呢。
 
 
逃開人群、草草了事父母,朴智旻輕聲的拿著園丁藏在灌木叢裡的金鑰匙,一個清脆「喀」聲便轉開了門鎖,轉頭張望確定沒人後這才推開花園的大門。
 
才剛踏進花園,蠱人心迷的聲音細細的哼著曲調,穿過灌木叢鑽入的他的耳內。他有那麼瞬間呆了一會,這才反應過來。
 
這時候絕對不可能有人的,除非────
 
池子是在花拱門的後頭,朴智旻踩著皮鞋,啪嗒啪嗒的在花拱門內狂奔,直到盡頭是一片池水時,他這才氣喘吁吁的停了下來。
 
 
聽,那是人魚的歌聲。

 

 

04
 
 
人對於美麗的事物總是有著依存,不自覺靠近那幾乎稱的上是天性,只遠觀這可還真是苦了慾望的根性,所以朴智旻並不打算虧待自己,就算本能警告著他是大海的娟秀潘朵拉盒,他也依舊無法不伸出手來。
 
有一次就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會有往後的無數次,如偷情的交換淺吻,只是唇瓣蜻蜓點水的摩擦,如觸電的酥麻感也會深刻的烙印在骨子裡,進而幻化成一場蝴蝶夢,透明的薄膜滲著蝶鱗粉裝進萬花筒,從一邊窺視到的全都是飄忽忽的真實感。
 
就像找到了意義,他的床在清晨自那之後不曾溫暖過,或是在夜晚的皇城長廊總能聽見地毯沙沙的拖地聲。
 
再然後,大家都能看見朴智旻的眼神斂去了空洞,成為絕響的祭品,最後替換上溫柔,喚出無人能及的強大。
 
沒有人明白他到底發生了什麼?得到了什麼?又或失去了什麼?
 
可對他來說,他明白自己在做些什麼。
 
  
 
05
 
 
「......你相信嗎?北極星不是我喜歡的星星。」
 
 
「哦?人魚的觀點總是不大一樣是吧?如果你能說個糖果屋級別的理由,我也許會被說服。」
 
他看見他在月光下剔著晶瑩的尾鰭輕拍水面,宛如森林的光神掬起被遮掩的月泉,自體的潤光成了最後的夕末彩霞,拚了命的照耀著黯然失色的泉水。
 
朴智旻看的出神,可田柾國卻像是忽略朴智旻的視線般,自顧自的喃喃自語著。「人類總是不大在意這些星星啊,明明很漂亮來著。」
 
「看得見嗎?南十字座。」
 
朴智旻回過神來,發現田柾國衝著他笑眯眯的伸出手指,指著他身後那片刻畫千萬年歷史的星河中,無數星辰也抹除不去焦點的幾顆微小星星。
 
「很神奇吧?就算他再怎麼微小,他依然掛在夜晚上,最漂亮的也不會只有北極星。」
 
「那是堅強的證明。」
 
田柾國只是把自己從坐著的椅墊石上推下,在激起不少浪花的同時,他擺著尾鰭游到了朴智旻站著的水溏邊。
 
「我想看南十字座,可以嗎?」他的語氣不甜也不魅惑,跟恬靜的弟弟扯著他的袖子,罕見提出了微小的願望一般。朴智旻從上頭的角度往下俯視,頭一次產生了對等念頭。他不是奴隸、農民、商人、貴族,甚至他連人都不是。可是朴智旻卻只能暈呼呼的感覺到蠻橫不已的心臟煞不住,掐著他的腦髓、綁架他的神經、死扣著串聯在一起的意識中樞。
 
痛嗎?當然痛啊!
 
那麼美麗嗎?
 
 
「你痛嗎?」朴智旻蹲下來,撫著人魚沁涼的鱗片,輕聲細語地問。
 
田柾國呆了一下,尾鰭拍出水花。
 
 
「我不痛。」
 
 
 
06
 
  
自從從人魚那回來後,朴智旻整個心思全都沒了。沒有人看過朴智旻如此憔悴,甚至連父母都開始擔心他們的寶貝皇子究竟出了什麼事情。
 
 
「智旻啊,母親想要和你談一下。」
 
在第九十九次,朴智旻把自己的小提琴反著放進盒子時,被稱為皇后的母親按著朴智旻的手,阻止了他因為用錯誤方法放進盒子裡而摧毀第十一把小提琴的行動。
 
「你是怎麼了?」拉到旁邊,女人攬住自己的孩子,渾身的熟諳香水味得以讓朴智旻鎮定下來,膀臂無力靠向母親。「這不是你,孩子。」
 
「我不知道,母親。」朴智旻吐了好大一口氣,軟嫩的臉頰選擇擱在女人的肩膀上,一頓一頓搖著頭。「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選擇。」
 
「......孩子,人總是會有迷茫的。」
 
「可是......」
 
「如果你連你自己都不相信你自己,那麼別人相信你豈不是吃了虧。」
 
朴智旻挺起了身子,把頭往回拉,不解的咬著口腔裡泛紅軟肉,望著女人臉上堆滿的笑。
 
「孩子,未來的王,你必須擁有果斷和勇氣。無論是金羊毛繡成的披風、北極星鑲嵌的金墜,或是巨龍看守的金蘋果,那是你會得到的,也是必須得到的。」女人身上的布料柔軟的貼著朴智旻的胸膛。「你會成為皇家的孩子,你就該有堅定不移的強大,抓下蒼芎的烈陽。」
 
「皇家的孩子是不允許懦弱的。」
 
 
朴智旻沉默了一會,他突然對於女人的香水味感覺到刺鼻,就像那些噁心的魚腥味釘在他的腦海,以浮誇的方式洋洋灑灑的入侵。於是他推開了他的母親,深吸了一口氣。
 
 
「那是你的願望嗎?母親。」
 
「孩子,那不是願望。」
 
 
他總算是知道為什麼田柾國告訴他他喜歡的不是北極星而是南十字座了。再怎麼渺小的存在,現在看來竟比它還耀眼。
 
 
「那是絕對。」
 
 
 
07
 
 
「智......」

「噓,不會有人來的。」
 
 
田柾國巴眨巴眨地眨著透亮的眼珠子,在夜晚底下就像夜明珠,無聲的抿著光彩。他看著朴智旻,耳鰭困惑隨著歪頭微微擺動。「這個樣子人類不會生氣嗎?」
 
「我總會拿到金蘋果的,到時候他們就會忘記的。」朴智旻對水塘蹲了下來,用手示意他攬上自己,「我存在於此,你卻不是,所以我要帶你走。」
 
「不是說要去看南十字座嗎?今天星星正好看呢!」
 
 
田柾國遍佈不少鱗片的手勾上朴智旻白淨的後頸後,他才真正的被光滑打出不少真實感。他的皮膚比上人類實在好太多,就像那些被拿出去鋪在陽光底下、卻滲著海風味的被褥,迫人心暖的不知所措。
 
「......你到底幾歲啊?怎麼會那麼輕。」朴智旻皮鞋噠噠的在磁磚上跑,他嚥了一口水,拐進花園的小徑。他知道往海邊的捷徑,也知道哪邊可以繞開市集,他的父母一個忙於政事一個忙於社交,完全不曉得這位小王子總是瞞著眾多的守衛,把城堡以及附近基本都摸了個透頂,他們只在意他完成他的課程、他們也只在意他會繼承這個龐大的王國,噓寒問暖這些東西,他甚至比一個農夫小孩還要窮。
 
「唔,算人類的年齡,15歲嗎?」田柾國微微搖搖頭,表示他不怎麼清楚,「我不曉得,我只知道我活了不少日子。」
 
「既然都15歲了,就不要再被人類抓到了。」朴智旻突破鐵欄杆的重圍,氣喘吁吁的抱著滴水的人魚在岔路停下。他幾乎能夠聽到園丁在小屋裡頭呼呼大睡的打呼聲,朴智旻背脊的冷汗浸透了他整件白襯衫,他小心的繞過小屋後方,隨後這才加快腳步,直接脫離皇宮領地的範疇。
 
朴智旻抱著田柾國不曉得跑了多久,他只感覺到他的手越來越麻、腳步越來凌亂,甚至是呼吸都像是缺氧的魚,大口大口起扶著胸膛,思緒都快成了雁鳥,飛去南邊的溫暖地帶。他唯一還能感覺到的,只剩下田柾國人形的上半身還縮在他的懷裡頭,安心地靠在他身上,還有淡淡的海味不停的在鼻腔魂縈繞。
 
 
「啊、到了。」
 
在朴智旻差點連視力都要被剝奪時,田柾國興奮的拍了幾下他的胸口,迫使他拉回自己的意識。「你看到了嗎?那是我來的地方!」
 
他慢慢停了下來,肐膊抖著無力,甚至最後把田柾國放在沙灘上後跌坐在白沙上,小腿就像打架似的不停劇烈顫抖。他低下頭閉上眼,差點沒整個人癱軟在地。
 
「智旻,謝謝。」
 
浪花打上田柾國的尾鰭,鱗片就像沙灘上的寶藏,被夜光照射的閃閃發亮。他坐在朴智旻旁邊,不停抖動著他的耳鰭。
 
「你...你本來就不該來這裡,我只是送回去。」
 
「我知道。」
 
 
坐在沙灘上,兩個人陷入短暫的無語。朴智旻喘著他的氣,田柾國撫著他的鱗片,誰也沒開口打破他們微妙連繫住的氣氛,直到────
 
「智旻,能夠問你一個問題嗎?」
 
「?」
 
「如果我說,求你跟我走呢?」
 
「......你在跟我開玩笑?」
 
 
田柾國卻搖搖頭。
 
「我從沒開過完笑。」
 
「......那麼,跟之前一樣,給我一個理由吧。」
  
 
在浪花拍上岸的泡沫噴上他的鱗片前,如溫蒂妮的眠咒,堅定而強大。他指向另一端的南十字座,嘴巴一闔一闔,沒念出聲來,他卻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堅強的證明,那是南十字座,那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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