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榮光

作：鏡子

望著上方，吹響空洞深淵的咆嘯凍風像是那些日子聽過的龍泣。閔玧其想起酒館老闆對他說過的，沒有人看過真正的深淵，就算你突破了龍的看守，淒厲如失子之母的絕望風聲也會逼退所有前來的人。
　
現在看來，一點也沒錯。
　
　
「你在想什麼？」巴眨巴眨的，田柾國探過頭來，他在跳過老龍身軀時被濺到的血染紅了布料，閔玧其看了一眼，微微的別過頭，不怎麼領情。
　
「呀，只剩下我們兩個，你也就別鬧憋扭了。」田柾國悻悻的把頭轉回來，一邊嘟噥著一邊扯下染血的白衣料。「還是你覺得我會開槍射你？」
　
「我......」
　
「不會的。」田柾國輕聲細語的說。「我不會對你開槍的。」
　
　
閔玧其把頭轉回來，瞧見那個魔法使輕搧著睫毛上的微光，沾濕粼粼透徹的眼珠子，順著光線顯得格外動人。他愣了愣，總是以為酒館的獵人對於魔法使的顏容只是隨便說說，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對我來說，你還是個孩子呢，對小孩動手這種事情我還做不到。」田柾國淘氣的撿起地上的石子往上頭拋，在落下撞擊到地面時，他這才哼了一口悶悶不樂，「大概啦，我也活了很久。」
　
「我沒見過你。」如此強悍的魔法使怎麼可能不有名？閔玧其倒也是沒說出心裡話，就把自己領子扯了扯，接下去說：「至少我活過的百年來沒見過。」
　
「你當然沒看過我，因為我都在睡覺啊。」
　
「？」
　
「太累了，一睡就是好幾百年。」田柾國揉著發酸的眼睛，還隱隱作痛的傷口被他忍了下來。他拿回狙擊槍，毫不在意的摸著槍桿。「前些日子我已經不太記得了，那也不重要。只是我身手感覺退化不少，沒前些日子厲害。」
　
閔玧其鮮少聽過有種族是會沉睡的，他曾經看過魚肉和小麥還有濃濃的啤酒甘味在廣場上互相推擠，只為了瞧一眼沉睡中的微光精靈。
　
而最後，精靈被干擾沉睡的代價是沾上烏鴉嘎嘎尖聲的不幸，尾隨和平鴿的囚禁，成為歷史又失去的一個種族。
　
他們與龍類也是迥然不同的性格。他們勇敢、他們情緒多變、他們甚至有囊括時間齒輪失速的胸襟情懷，可是他們依然死於人類之手，只因為他們不合適這個時代。
　
歲月靜好，不過只是人類的荒唐說詞。
　
　
「你是精靈嗎？」
　
「不，我不是。」田柾國打趣的拉拉自己耳朵，笑眯眯的說：「我的皮膚也不白、耳朵也不尖，更會做出滅種族這麼惡劣的事情，離精靈還遠著呢。」
　
「我只是會睡比較沉，跟你們一樣，普通的睡上一覺。」
　
閔玧其撇撇嘴，生硬的嘴角微勾，「你的一覺還真是久。」他扯扯自己的薄荷綠長髮，「你睡一覺，我的頭髮不知道長了多少回。」
　
「多久剪一次？」
　
「一百年。」
　
「不少日子啊。」田柾國盈滿軟化態度眼角染著粉紅，笑起來的魚尾紋也不見衰老，只有徒增更多的溫柔，「那我可真是老得過分了。」
　
「話又說回來，我還真不曉得深淵底下居然是另一個世界。」
　
「沒人敢來，不是嗎？」閔玧其沒什麼感情的說道。魔法使不老不死，卻至今沒一個人成功抵達深淵底部，將深淵那些所見所聞、甚至是白骨的蹤跡帶出去，他用一個膝蓋想都知道。「那些白骨是下來了，可他們也沒能力回去。」
　
把身價哄抬的太高，太多魔法使因為自己的身份而享受著所有物種在自己身邊周旋，用著自己為是的掠食者姿態來俯視一切。以為真正披上王的袍衣，卻殊不知一切都是自欺欺人。
　
只不過是徒有其名罷了。
　
　
「我想我們在這也不是辦法。」
　
「......你覺得？」
　
「往出口那一端走吧。」田柾國重喘一口氣，餘光瞥向草原，他的手撐著地面，獨自吃力的站起來對閔玧其伸出佈滿青筋的手，上頭被劃過不少怵目驚心的傷口。「不走也是死，倒不如往前走。」
　
「或是，你覺得跟隨他們的腳步前進會比較好？」
　
閔玧其吐了一口氣，深邃的神色在一炷希望燃燒殆盡前，他抬頭搭上田柾國的手，背光的魔法使拉著他的手，滿意的漾起笑容。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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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真是驚奇啊。」田柾國背著狙擊槍走在前頭，皮製靴子扣著的鐵環響著叮叮噹噹的聲音，而隨著他的腳步搖擺。他毫不在意的扯平皺褶的衣料，順手拍去手臂的灰塵。「陽光到底是怎麼照到這來的？簡直和地面沒有差別。」
　
田柾國說的沒錯。他們從洞口走進來，直到平原上，一切都和深淵上無差別，甚至還有異常悠哉的動物趴在草原上頭曬太陽，幾乎都要使人產生他們其實沒有離開陸地的錯覺。
　
「這是真的嗎？」
　
「唔，沒有什麼幻覺反應，所以大概是真的。」
　
　
閔玧其吸了一口氣，比之前還要來的純粹那種沁心的空氣灌入鼻腔，從氣管的胸腔，活絡了整個肺部。他有些小意外的睜大龍眼，舉起手，使陽光竄過指隙，落在自己的臉龐上。
　
為什麼他有一種人生獲得救贖的感覺？
　
　
「可以吧？」
　
「什麼可以？......！」
　
　
田柾國吃驚的睜大鹿眼，如同玻璃珠的眼膜映出幼龍孱弱的後背部怵目驚心的被內在反應撕裂出一道破口，從裡頭慢慢退出來的翅膀皺著微微粉色的稚嫩感，最後直到全然退出後，這才倏忽地展開關節。而其他地方也不惶多讓，在無病呻吟之下，田柾國親眼看見閔玧其的頭上多了了兩隻比成龍還要短還要肥的犄角，以及因為痛苦而瞇起的雙眼轉得更深邃，就像那些山頭幽洞蓄勢待發的獵食者，窩在最好的位置等待機會。
　
他醒來時也只見他收起翅膀，展開這麼驚悚的畫面他可還是頭一次見。不如說，先少會有龍能夠心甘情願的化為人型，閔玧其是他少數看過的特例。
　
「這裡沒有人了，不會礙到你吧？」閔玧其依然嫩著的嗓子把田柾國打回現實，他晃著睫毛，用指尖來回撫摸犄角。「好久沒透氣了。」
　
「啊......啊，是沒有意見啦......」田柾國支支吾吾的轉著還沒有什麼反應的腦子，不停的狂眨著亮晶晶的眼睛，有些不自在，「只是第一次看到，覺得有些稀奇......」
　
只是沒說出口而已，這畫面比他想像中的還要悅目。
　
「是嗎？」
　
　
閔玧其難得笑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