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榮光

* 交換委託　夢女向請慎入
　
　
普世價值是什麼？
　　
是17、18歲的小女孩該扯著制服一搖一擺的成群結隊去學校？還是15歲的滑板在柏林街道上橫衝直撞，即便撞到人也絕不停下的浪漫青春？
　
去你的，這些拿去喂狗都還勝過在他面前高聲論談。
　　
這個小女孩向他問路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了，他本以為一般人在資本主義潛移默化之下必然不會和他有互動來著，事實證明這個世界完全知道孩子們會習得雪茄裡的成分，而且不是一點。
　
　
「呃......你、你好先生。」她拿著地圖問路時畏畏縮縮地，旁人看來感覺是在畏懼自己的臉，事實上這孩子抬起頭在盯著自己的臉時，眼睛一點懼怕都沒有，這讓他想到了街外的流浪狗......怎麼個來著？神色閃爍盯著自己手上的食物？
　
呸，他可是只有機油味的老處男。
　
「能和你問個路嗎？」她的英文發音聽起來嚴重欠缺教育，柏林的陽光不識相的正對著他眼睛方向照，他「嘁」了聲後背對陽光彎下腰，仔細端詳她手中的地圖。
　
　
「這是地圖？確定不是拿來騙觀光客的美術館偽畫紀念品？」
　
「呀真失禮啊！我為了來這裡可是做了不少功課的！」
　
「你的藝術天分可真不是蓋的......讓我想想，我上一次看見這種畫作大概是畢卡索的畫展來著。」
　
她撇撇嘴，「我是真的想問路、」
　　
「往那走，右轉街角就到了。」他有些發笑的把她的頭揉成復活節藏鳥蛋的窩，「別迷路了，女孩。」
　　
被摸了頭的女孩嘿嘿兩聲，「太好了，你是第一個回答我的人。」發音像是一筆畫畫歪的線條不忍直視，但她看起來很高興。
　　　
「Thank you, sir. You're like an angel.」
　　
　　
老實說，第一次聽見天使用在自己身上的滋味挺怪的，就像沾聖代的薯條。
　　
冰冰涼涼的，其實不壞。
　　
　　
**
　　
第二次碰見她是在小餐館。
　　
電箱的正負極導引線總是竄過美妙的電流，然而他今天沒搞這些東西，而是閒來無事的吃著馬鈴薯泥配長棍麵包......天曉得他要吃多久，他一向吃很慢。
　　
「上次的問路先生？」就在準備喝下一口濃湯時，晃眼的紅長髮二度出現在自己眼前，他挑起眉，看著稱他是天使的女孩抱著背包站在他面前。「你好嗎？」
　　
依然是那個破到不行的英文發音。
　　
「在你打擾我吃午餐前都好。」
　　
「噢！......」她突然驚覺對方現在正在進行的動作，慌慌張張的想要解釋些什麼，但發現根本就沒得解釋，只好垂下頭。
　　
「我說笑的。」他撐著頭咧嘴笑。
　　
「坐下吧！餐館的位置少到只能讓你打擾我了。」
　　
攬著裝滿書籍的背包，她和上次不太一樣，戴上增加視線清明度、卻歪了一邊的眼鏡，右側大衣狼狽地夾在側邊牛仔褲裡，外頭下著的雨使她整個頭髮多半都是濕的，髮梢還滴著雨天的冷漠。然而她卻不當一回事的一屁股坐在他的對面，嘿嘿兩聲地笑了起來。
　　
天曉得她究竟在笑些什麼。
　　
　
「天氣預報說今天不下雨的。」
　
「別相信那東西，一次都沒準過。」
　
「我上次下飛機時它倒是挺準的......先生是在吃午餐嗎？」
　
「看不就知道了嗎？」
　
她撐著手掌，亮晶晶的瞇著眼盯著他，搞得他手上的湯匙都有些害躁了......這跟街角外的流浪狗突然獲得罐頭一模一樣。「嘿，我還在吃飯呢！」
　
「啊！對不起！」她收回亮晶晶的神情，撥了幾下濕漉漉的頭髮，「我還沒吃午餐......我叫個服務生。」
　
這女孩還真是奇怪。
　
他沒忍住，當下就笑了起來。
　
　
**
　
他到後來才知道她的名字，Rui，一個學生。
　
當她一邊和濃湯奮鬥時，他老早就把午餐給吃完了。其實那時後他大可離開去逛個市集什麼的......但他還是知道了他來自海平面遙遠的另一端，他沒去過的陸地。
　
她是為了讀書而飛來她認知裡相當遙遠的國家，15歲的年紀舀起濃湯對著他傻笑。如果是在漢諾威，他連一對破眼鏡都必須警戒，但現在已經不是了。
　
　
外頭落雨的速度終於不是像澆花一樣狂灑，而她的湯與此同時也露出的肉眼可見的底碗材質，這大概是他付完錢後坐在這的第15分鐘。「這麼問有些失禮，我還不知道先生的名字呢！」
　
「Dominic Brunsmeier。」
　
「Dominic。」
　
她小心翼翼的又念了一次。
　
「Dominic。」
　
接著，她像是萬聖節要到糖果的孩子，大大的咧起笑容，抬頭正視他的目光。
　
「Domi先生、可以這樣稱呼你嗎？」
　
這有點不太真實，他在回答前有千萬種思緒飛過腦袋，活像要把他腦袋開個洞似的......這女孩現在是要認識他的意思嗎？就這麼點小緣分？
　
「隨你的便吧。」當然，回答後他就什麼也沒想了，喝一口冷掉的咖啡才是現在氣氛允許的事。
　
─────但老實說，今天他總有些有種不祥的預感。
　
　
「那，Domi先生，可以請你帶我逛逛柏林嗎？」
　
「......你說什麼來著？」
　
　
**
　
「我不知道我們德國組的身分居然不及一個邀約，Dominic，真是見鬼了，該不會是女────」
　
「吃屎去吧Marius，滾離我的視線，Monika的偵訊裝置都比你順眼。」
　
「Dominic，你是真的沒有空嗎？」
　
「我是真的有約了Elias，下次吧。」
　
　
是的，他是真的有約。
　
第三次的見面連想都不用想，那女孩像是偷了他的行程表，每個午餐時間準時在濃湯上菜時一個屁股就坐到他對面對著他笑，害他回家後好好深思了當初在地獄天使時到底還殘留了什麼恩怨沒解。
　
至於柏林一日遊，那自然是連續一個禮拜的央求換來的───他就這麼一個漢子，和路上的年輕小嫩肉完全不值得一比，Rui到底是為什麼那麼執著要他當她的導遊？
　
狡猾、反向思考全都無法用在這個女孩身上，Dominic甩了甩男用手錶，難得有些焦躁的抓起頭。
　
所以說為什麼────他還真的赴約了？
　
　
「嘿！Domi先生！」
　
快懸上正中央的烈日像個瘋子四處亂灑紫外線，鐘樓的長針與短針一頓一頓踏實走著每一格，用一種德國人都習慣的步調往夜晚的終點前進。他身上的襯衫袖口早就捲到手肘，腳下的皮鞋不怎麼耐煩的踐踏耐心，因此在Rui從他背後笑嘻嘻的冒出來時，他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失控。
　
這一切都是太陽的錯，一定是。
　
　
「等了很久嗎？」
　
「不，其實不算久。」10分鐘算久的話，和醫生的約診大概算的上罪惡深重了。
　
「那就好，我還擔心Domi先生會生氣來著。」她拍拍胸口，沒由來的又是亂傻笑一通，「有Domi先生當導遊真是安心啊！」
　
他好笑了哧一聲，「我這張臉造成的危險應該沒有你來的高。」
　
「Domi先生的臉是個很好的保衛機制......遊戲裡都會有一種好心NPC來著，那就是Domi先生了！」她掩起嘴哼哼呵呵的笑起來，那感覺就像羽毛輕撓著心臟，心癢癢地。「不過Domi先生不用擔心，畢竟你是好人呀！」
　
「好人嗎？」
　
　
好人這詞和他完全不相符，在這世上，只有神經病才會覺得他很友善。
　
......果然是瘋子。
　
　
「我們去搭車吧！Domi先生！」
　
　
**
　
「普世價值嗎？」
　
她那時候思考了很久，向他提問出了：「你覺得和我在一起不開心嗎？」
　
他先是搖了搖頭，這又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掉進什麼陷阱似的，無言地環著手。可她看起來笑的太開心了，讓他有些心軟。
　
「這就對了，那不過就是一坨貓屎不是嗎？」
　
「普世價值根本就不重要，去死吧！」
　
　
他聽了差點沒笑出來。
　
早該料到他的回答的，畢竟會待在他身邊的都不是什麼正經的傢伙。
　
這傢伙也是。
　
　
**
　
「布蘭登堡門？」
　
「這不是柏林有名的地標嗎？」
　
「東邊畫廊？」
　
「Domi先生會喜歡畫廊嗎？......不然德國國會大廈！」
　
「別去那種會倒大楣的地方......等等、嘿？你是不是清楚的很？」
　
發現自己說溜嘴的她看向對方嘿嘿了兩聲並嘟噥著「這是在逛之前有做功課，別那麼在意」......之類的，鑒於她亮晶晶的眼神非常有可能會帶來後續纏身的麻煩，他只好咳了咳裝沒事。
　
已經是聖誕節的紛飛季節卻開出大太陽，過去不少時間的太陽已經過了頭頂。他倆坐在有軌電車的座椅上一大一小並排在一起，Dominic不開口，視線巴眨巴眨地就挪向了外頭，Rui也不是不解風情，既然Dominic都不說話了，她就沒多理由繼續煩他。
　
隨著光線照射下來的暖意以及窗外匆忙的行車以及路人，漸漸地，她開始有些犯睏，頭一晃一晃地，連眼皮子都不停的打架......只能說柏林的太陽太厲害了，暖呼呼的太適合睡午覺了。
　
────等到Dominic發現自己的肩上一沉時，她已經闔上眼皮，溫溫馴馴地睡著了。
　
自逕的把人拖出來，又擅自的在一個認識不到幾個禮拜的傢伙肩上睡著，現在的孩子都這麼我行我素嗎？他憤恨掏出皮夾，替過站的他們倆加車票錢，在竊笑的車掌小姐走過去後，他發誓，這女孩要是再拉自己出來一次，他就去對Marius學狗叫兩聲。
　
　
等到Rui醒來時，已經是落日鑲在地平線的傍晚了。
　
要不是Dominic搖她起床，她恐怕真的會繞柏林一個晚上。而他們下車時，Dominic轉了轉肩膀，看起來似乎十分的不好受，然後她這才想起來自己在進入夢鄉前似乎是靠著Dominic的肩膀睡著。
　
「啊......」她現在真的很想問Dominic的手怎麼樣了，可對方投來的眼神實......在......她完全不敢問來著。
　
Dominic斜了一眼龜縮成小動物的Rui，嘆了一口氣。「今天是聖誕節，御林廣場有耶誕集會，女孩子總喜歡......逛街來著吧？」
　
在對方重新感動地抬起頭來看著他時，他其實有點後悔怎麼就原諒她了。
　
「相對的，你睡在我肩膀上一個下午，還花了我不少加票錢，這得算清楚的。」他咳了一聲，「晚餐你得幫我一起出錢啊！」
　
他真搞不清楚自己。
　
　
「哇Domi先生！！」
　　
　
**
　
　
「那是布丁蛋糕嗎！」
　
「是，5歐元一個。」
　
「哇我們等一下來吃！！」
　
聖誕節的佳節氛圍就算沒有下雪也照樣閃耀著，人來人往的市集充斥不少歡脫的對話以及如鈴鐺的笑聲，他們倆手上各拿一個塑料的包裝紙，裡頭的鹹肉餅夾著生菜和熱起司，流淌出熱呼呼的調味肉汁，由於已經被拿在手上一陣子，簡直是恰到好處的入口溫度。
　
她就像頭剛出生的小鹿，這裡一頭撞那邊兩眼看，Dominic幾乎欄不住她，只得跟在她後面，以防她搞出什麼意外。
　
「你別一直往前跑，我可沒餘力跟上你......」
　
「知道啦！」
　
話才剛落的下兩秒，Rui似乎是被手工的小攤子吸引了注意力，馬上一頭栽進人潮，讓Dominic用肉眼能看見的速度目送Rui消失。
　
「這傢伙───」Dominic太無奈了，年輕的孩子行動力明顯比這個曾經當過臥底的還好，這就是青春的特權嗎？他懊惱的撓著亂髮，掏出歐元買了一根德國香腸，索性慢下來，畢竟快也沒法找到那女孩，不如慢慢來。
　
　
事實上，他的選擇是正確的，畢竟他真的很久沒有慢下來了。
　
往年的聖誕節完全就是組織行動的日子，這種該回家一起享用火雞大餐的時刻，他們抓準了警力鬆懈的小空隙好來完成他們的目的......他人生年頭不曉得過去多少鮮紅色的聖誕節，現在，結束掉那些差點把自己人性也跟著泯滅的混帳東西，愜意吃著德國香腸、找回活蹦亂跳的女孩，其實也不算什麼壞事。
　
至少好了太多。
　
　
「啊！找到Domi先生啦！」
　
Dominic聽見開心的聲音由遠漸近，他把包裝紙揉成一團往後轉，鮮紅長髮飄著小雀躍地往他這邊一蹦一跳，手上的肉餅換成了剛剛他們看見的布丁蛋糕以及────一個精美的小袋子。
　
「我剛剛在市集找到一個好不得了的東西呀───！」比手畫腳的，她紅撲撲的臉難以說明她現在的興奮感，Dominic好笑的看著Rui揮舞著她的布丁蛋糕杯，頭上還粘著不少碎紙花，活像棵移動型聖誕樹。「於是我就請老闆幫我做了一個，給Domi先生的！」
　
「給我的？」
　
「嗯！」她笑瞇瞇的點著頭，「打開來看吧！」
　
Dominic打開袋子，從裡頭拿出透明的小包裝，他低頭向著有光線的地方一看。那是一條有名片的手鍊，上頭一個戴著金色小皇冠的小銀蛇點著兩個圓潤的可愛小眼睛，好好地掛在手工藝黑繩，而另一個被穿過孔的銀色名片上華麗地簽上了一行「Dominic Brunsmeier」的好看字體，後頭還小小寫上了個「3」的數字。
　
「......？」
　
「這是我送給Domi先生的！」
　
　
他抬起頭，恰好廣場彈著唱起聖誕頌，位於聖誕樹最高的星星亮起了燈，就在Rui的背後。
　　
已經不是第一眼了，可人類這種生物，只要有一個絕佳的契機，所有的不可能、宇宙那微小的0.001也會化為奇蹟，那就是人類最純粹的美，藏在隙間的小小希望。
　
　
「真的是、蠢透了。」